來源:公益之聲| 2021-10-28 15:33:40
一扇門分開了兩重天地。
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M樓東側的歷史展覽廳肅穆而莊重,一張張黑白老照片中的身影,訴說的是近百年來中國物理事業的滄桑歲月。
推開下一扇門,映入眼簾的卻是擺滿毛絨公仔的直播臺、俏皮的卡通立牌、五彩的電線與原子模型,一群年輕的博士生們在這里拍攝視頻、直播,剪輯。
(中科院物理所直播間內景 圖/受訪者提供)
王恩與夏一鳴正在物理所攻讀博士,主要工作是科研,另一個工作是新媒體科普。吸引他們做科普的動力之一,源于“中科院物理所”微信公眾號2016年發布的一篇文章——《為什么物理不能理解愛情》。
當時這篇小文在朋友圈迅速刷屏:“愛情是一個怎樣的系統?是熵增的還是熵減的……你不再是你,你是原先的你再直乘上一個復雜的他/她,相空間維度變成了原來的平方,自由度和狀態數都呈幾何指數增長。”
把學科知識和生活經驗相結合的奇妙反應震撼了兩個人,“原來物理還可以這樣玩。”
中科院物理所是最早做新媒體科普的科研機構之一,2018年就入駐抖音。他們在寒冬的室外日潑水成冰,也在漆黑的夜晚讓冰糖發光,用科學原理解釋尋常生活中的浪漫與美感。
目前官方賬號“中科院物理所”的粉絲量已接近185萬人,總獲贊數高達586萬。
在這個賬號上,“高大上”的中科院不再顯得觸不可及,老中青三代科研人員走下“神壇”,將科學的奧秘展現在大眾眼前?破盏闹髁姴恢皇俏锢硭贻p的博士生們,青年生物學家陳睿、85歲高齡的海洋科學家汪品先院士等眾多科研人員也長期工作在科普的第一線。
1931年,愛因斯坦曾在一封電報中討論科學的社會性問題。“為社會大眾提供最好服務的人,是為大眾提供可以用來自我升華的工作,從而間接使人臻于完善的人。這首先適用于偉大的藝術家,其次也適用于科學家。”
今天的中國科學院,依然在探索同樣的命題,講述普通人也能聽懂的科學故事。
科普的正確姿勢
一直以來,科學界對于科普的理解存在著巨大的誤區,認為科普是小菜一碟,或者只有科研做不好的人才會去做科普。多位從事科普工作的科學家向《財經》記者反駁了這種觀點,事實上,做科普絲毫不比做科研容易。
“沒人想看‘能轉過轉角的最大二維面積算法’,科普的說法是‘如何用數學方法把沙發搬進家門’。”王恩說。
為了更形象地描述這個“沙發常數”的計算過程,王恩前后查閱了幾十篇文獻,最后將專業的最值優化問題,冠以“秋名山車神”、“排水溝過彎法”這類讓年輕人有親切感的語言。
這種語言體系的轉換只是一個細節。
汪品先院士今年已經85歲高齡,作為一位自然科學家,他很早就意識到了科學普及過程中,把科研語言和大眾語言統一起來的必要性。
2011年,汪品先院士受邀主持編寫《十萬個為什么》海洋卷,第一時間發動他所在的同濟大學海洋學院的學生去提問,力求耳目一新,最后這些問題沒有一個被汪品先采納,“沒有意思,這些并不是孩子要問的問題。”
靈感迸發在不久后去杭州出差中途。在錢塘江旁停車小憩時正好退潮,司機問他:“退潮時水去哪里了?”汪品先立刻說:“你這是個好問題,這是我要找的問題。”
好問題越來越多,汪品先一個個搜集起來。其中還有一些他自己受啟發琢磨出的人文類問題,比如“加勒比海盜為什么特別有名?”
到了真正動筆的時候,問題又來了。參與撰文的都是海洋學界比較優秀的老師,但寫出來的文章還是教科書的口吻,缺乏趣味性。最后汪品先只得自己動手,和作者邊商量邊修改,直到雙方滿意為止。
(汪品先在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的辦公室內。圖/柳書琪)
“世界上大部分科學家都不會科普,中國尤為薄弱。”汪品先院士說。
原因有二:一是因為過去的文理分科,讓一些科學家缺乏文學素養,科普作品沒有吸引力;另外科學起源于歐洲,中文的許多科學著作是由外文多次翻譯而來,這也導致科普作品“抄來抄去”,缺乏原創性,也犧牲了準確度。
“一犬吠形,百犬吠聲。”汪品先說,后面的狗什么也沒有看到,卻跟著叫喚,“而我這頭‘犬’要到最前面去溯源,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認為,科學和科普應該是沒有界限的,上課就應當是科普的語言。“越是大科學家的課越好懂,越是小科學家的課越難懂。”小科學家生怕講錯了一個字,理就不對了,只敢照本宣科地讀,而大科學家更加隨性自由,因為原理很可能就是他發現的。
理想的境界是,課程就如同汪品先家鄉的蘇州評彈一般。“一個小時,就一張嘴,也沒有PPT這些輔助道具,你今天盯著他聽,明天還想買票來,這才叫本事。”
青年生物學家陳睿對科普的意義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科普不僅是一門關于科學的學問,它更關乎教育學、傳播學。陳睿是抖音賬號“動物學博士”的幕后負責人,2019年抖音與中國科學院等研究機構啟動了短視頻科普領域的“DOU知計劃”,他是第一批顧問團成員。
在DOU知計劃發布后的半年內,抖音文化教育類萬粉創作者增長達到了 330%,累計粉絲數達 54.2 億。其中,陳睿在抖音上的賬號粉絲量已經超過了35萬,獲贊數總計高達320萬。
過去在線下,陳睿是“石探記”科普團隊的負責人,帶著青少年探尋動物知識,“不同年齡層孩子的認知程度完全不一樣,要有針對性地講解。”到了線上,年齡的界限雖然模糊了,但傳播的方式卻愈發多樣化。
(陳睿帶領“石探記”的孩子們在新疆觀察云杉上的昆蟲 圖/受訪者提供)
相較于圖文,短視頻的維度更豐富,結合了畫面、講解、配樂、剪輯多重元素。最初陳睿只是簡單地口述知識點,但發現收效甚微,后來他開始嘗試拍攝在亞馬遜叢林的科學發現、專門策劃一系列主題內容,關注度越來越高。
“科普也是一門專業,不是所有科學家都適合干科普。它需要你沉下心來理解受眾、琢磨傳播,才能做得好。”陳睿說,F在,他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具有動物學與教育學雙重背景的科學家,正在學習如何將短視頻賬號更好地運營起來。
汪品先院士常常對團隊里的青年科學家說,三國志給歷史學家看的,三國演義才是給老百姓看的。
在“南海深海過程演變”(南海深部計劃)總結會上,汪品先把八年的研究結果寫成了章回體,如“第一回 大洋板塊俯沖生變 東亞大陸裂谷叢生”、“第二回 斷層復活南海張開 裂谷拓展向西推進”。
這次匯報的標題叫做《南海演義》。
開辟科普新天地
去年以前,85歲高齡的汪品先的科普以出書、各地作報告為主,他很少用手機,從未接觸過抖音,也不了解網絡文化。
一位央視團隊為了深潛來采訪汪品先,提出要為他運營抖音。后來,同濟大學海洋學院的國家重點實驗室也加入了進來,專門為汪品先做新媒體等科普內容。
央視的工作人員曾經為汪品先設計了一個卡通形象,一位白胡子紅衣服的老爺爺,汪品先第一反應是被逗笑了,“和肯德基爺爺一樣了,至少得把顏色換了。”
“我做批發,別人幫我做零售。”汪品先說,他對視頻很少過問,在涉及內容準確度的部分,他會提出修改意見,比如字幕配錯了。至于該穿什么顏色的衣服、說什么提高互動量的話,他聽從專業團隊安排。“他們會告訴我,錄視頻不能總穿同一件襯衫,過年的時候要穿上紅色的衣服。”
在最初一段時間里,老先生對自己在網絡上的影響力沒有概念。直到旁人打開他的主頁告訴他,有數百萬的用戶觀看了他的視頻,他才感到震撼。“過去教書,一個教室里坐幾百號人已經很了不得了。”
目前抖音賬號“汪品先院士”的粉絲量已接近50萬人,總獲贊數達到了156萬,每條短視頻都有成千上萬的觀看量。
相較于汪品先的被動“下海”,陳?梢哉f是最早主動探索短視頻科普這一新形式的科學家之一。
早在本科階段,他就癡迷于科普。他在校園里創辦了昆蟲協會,帶著一幫感興趣的同學去南京紫金山腳下捉昆蟲、做標本。如今風靡全網、被親切地稱為“藏狐”的科學家張辰亮(賬號“無窮小亮的科普日常”)也是昆蟲協會的創始人之一。
“那天碰到他在學院門口打雙截棍,就把他拉過來了。”陳睿笑著說。這個小小的校內社團,最后卻成為了中國昆蟲界科普的一所“黃埔軍校”,很多成員至今仍活躍在科普活動中。
陳睿很早就發現,網絡上所謂“科普”常常是錯漏百出、以訛傳訛。陳睿舉例說,白蟻不是螞蟻,反而和蟑螂關系更近,琥珀也必須在地下掩埋了數千萬年,否則不能稱為琥珀。每次看到失實信息在網上大肆傳播時,陳睿更感到科普的迫切性。
2019年開設抖音賬號后,他與兩名師妹一起開始分享動物學小知識、記錄日?瓶嫉挠腥す适。有時,他舉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琥珀,其中凝固著數千萬年前兩只昆蟲交尾的瞬間,這種罕見的雌雄二型,“簡直一眼萬年”。有時,戴著頭燈和圓圓眼鏡的師妹見到蘭花螳螂,會在鏡頭前驚呼“看到仙女啦!”
既然決意要做短視頻,就不能重復過去,而要調整姿態、擁抱環境。
成蒙是物理所新媒體中心主任,2014年他接手新媒體業務時,曾調研過其他研究所的賬號,發現大部分只發表一些行政類內容,與官網差異不大。“既然是新平臺,為什么沒有新內容?”成蒙說,他主張摸索出一套適應新平臺的模式,絕不能仿照過去流水線式的機械工作。
“翻車”就是一種與觀眾互動的新穎模式。在一次直播實驗時,按照計劃,夏一鳴要把螺母和水杯分別綁在繩子兩端,將繩子掛在橫梁上面,松開螺母一端,按照重力原理水杯會掉下摔碎。但如果把螺母輕輕抬高,螺母會通過轉圈形成摩擦力,讓水杯只是輕輕搖晃。
不過要想完美完成這個實驗也并不簡單,“可能是手沒有擺平,螺母沒栓牢,直播的時候直接滑下來了,杯子就碎了。”他說。
雖然失敗了,但也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反而給直播過程平添了一絲趣味性。夏一鳴與觀眾們都心知肚明,他們不必擔心一次失敗的實驗是否會消解科學的嚴謹性與權威性。那些歷史上聞名的物理實驗,都是科學家們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試錯才最終得到的。小失誤也更能體現,科學不容許毫厘的偏差。
科學夢想的微光
陳睿無法忘記,2015年他在臺灣時,偶然遇見路邊一位父親在給女兒介紹草葉上的蝴蝶繭,小女孩盯著繭,眼里閃爍著光芒。
動物研究所的科普團隊曾經做過一份調查,40%的青少年對科學感興趣,40%潛在感興趣,僅有20%不感興趣。“而這些不感興趣的,很有可能是家庭教育限制了孩子對周遭世界的關注和喜愛。”陳睿說,他相信,孩童與生俱來就有對世界、對大自然、對生命的好奇,這一分好奇心與求知欲,彌足珍貴。
臺灣小女孩看著蝴蝶繭時眼里的一點光亮,一直在陳睿心中閃爍。
陳睿在亞馬遜雨林和野生貘合影(圖/受訪者提供)
這些年來,他漸漸發現,從前孩子們談起夢想,都說要當科學家,但現在很多孩子的夢想是當明星、網紅。身為科學家,陳睿有些唏噓,這也讓在更多孩子心中播下科學的種子,更加迫切。
在他看來,中小學的科學教育還處在初級階段,以灌輸為形式,以考試為目的,這對于讓孩子熱愛科學、形成科學思維與精神毫無裨益。這也導致許多正在攻讀碩士、博士的學生們并不是發自肺腑地喜愛科學,而只是單純視作謀生之道,以至于在科研工作中備感艱辛與枯燥。
因此,這一點微光,照亮的不僅是孩童對科學的向往,對科研工作者而言,它時常提醒著人們,當初為什么出發。
科研當然不像科普一般輕松愉悅,它要有甘坐冷板凳的信念、承受磨難的意志力、困窘現實中的堅持。人們看到的是陳睿和他的團隊在亞馬遜叢林中穿梭、遍覽珍奇物種,但不知道的是他們曾經遇到過前來示威的原始人,即將失事的飛機和球形閃電在他們身后炸出深坑。
成蒙最有成就感的時候,是靠著輕松愉悅的科普治好了一個男生的心病。男生從海外高校本科畢業回國后,因種種原因一度處于低谷期,但后來發現了物理所每周三晚的直播實驗——“看著大家嘻嘻哈哈地做實驗又翻車,吐槽卻也很高興。”
男生被充滿歡聲笑語的求知過程打動了,他似乎重新找回了對科學的激情。不夸張地說,物理所的科普甚至成為了他低谷期的精神支柱。后來,這名男生考上了中科院物理所的研究生,入學后第一件事就是報名加入新媒體科普團隊。
“如果上學的時候,我能讀到汪院士的書(《地球系統與演變》),可能就走上科研的道路了。”科學出版社編輯韓鵬感慨。時常有人對汪品先提起,正是因為他某年某月在某地的一次啟發,讓自己選擇了這條人生道路。
如蝴蝶效應一般,一個人無形中影響著另一個人的生命軌跡。
前不久,85歲高齡的汪品先為自己制定了一個“五年計劃”,一是繼續從事科普寫作,將他的一門課程《科學與文化》寫為兩本書;二是要發表南海深海研究的突破點;如果還有時間,他想寫一本自傳,記述他們這代人經歷的風霜雪雨。三件事按迫切性排序。
汪品先總說,他現在最缺的是時間。他渴望時間多一些,再多一些。去年初疫情期間,他閉關在家,潛心寫他最新的科普讀物《深海淺說》,從起筆到交稿僅僅耗時了77天——上一次他如此忘乎所以地工作,還是在大學期間出野外考察前,一周時間幾乎都沒睡覺。在寫完《深海淺說》后,汪品先病倒了,住了一個月院。
進入耄耋之年,他的心愿簡單質樸,只希望能在世間多留下一些印跡,以饗后人。“有時,我真希望這世界上有鬼,就能看看未來是什么樣的了。”
這些科學家們的身體力行,正在通過短視頻的分發,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年齡、背景各異的觀眾,推動著科普事業的進程。
在陳睿的抖音后臺,越來越多家長留言催更,說不看動物學博士的視頻,孩子連覺都睡不著。
“孩子們不一定看懂了多少,但他們會一直好奇下去,直到看懂的那天。”
(編輯:侯程方 作者: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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